我的顾客周永强实在是奇葩一朵，你永远猜不到他的脑回路，他永远不按套路出牌。
这一点我第一次跟他打交道就深有体会。
我是从事医美行业的，那是我刚做咨询师的第一年。
一个休产假的同事交接给我一批未成交的客户资源，都是那种屡次咨询不成交的硬骨头，其中就包括周永强。
我编辑了一条初步建立客情的微信，大意是我是xx医疗美容医院的咨询师谁谁谁，以后由我为您服务。
群发出去后，有的发送失败，被删了好友，有的不知收没收到，反正不回，这都正常。
只有周永强一本正经地打字回复道：“请你不要称呼我‘亲’，第一我们没那么熟，第二我已经结婚了。”
一句话怼得我哭笑不得。
我的顾客资源中，男性约占三分之一，容易印象深刻。
通过这次微信，周永强给我留下的印象是：一个戏多的直男。
然而当他第一次走进我办公室，又颠覆了我对他的脑补印象。
直男什么外在形象，不好说，反正不长他这样。
周永强目测刚有一米七出头，眼睛小得几乎看不到眼神，多肉蒜头鼻，每一个表情鼻背肌都会挤压一次。
毫无讽刺的说，这样的鼻子会给人卑微愚蠢的第一印象。
但当他一开口交谈，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精明与自信。
那时他大约二十七八岁，三流大学毕业，接管了家里的皮草生意。
年轻多金，高中时开始暗恋的班花也被他苦追多年娶回了家，简直人生赢家。
唯一的遗憾在于他的长相。
周永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。用他的原话说：“男人嘛，长相不重要，不帅不要紧。但我这样的，不是帅不帅的问题，而是丑。”
跟拎得清的人打交道就是高效。
我为他设计的眼整形方案他十分认可，价格上也不多计较，确认了主刀院长技术不错之后，就定下了手术时间。
眼整形在我们看来是小手术了，没想到周永强手术那天还拉着他妻子来陪同，那紧张的样子好像一个怕打针的宝宝。
做医美的，见惯了美人，但我见到他妻子叶丽娜的第一眼还是被惊艳到了。
美人在骨不在皮，叶丽娜就是那种浑然天成的好骨相，外加光洁白皙的肤色，一看就是打小学舞蹈练出的形体气质。
那天我顾客不多，有时间陪同叶丽娜等在手术室外，闲谈中她给我讲了他们的故事。
她告诉我，追她的人很多，有钱的愿意为他豪掷千金，没钱的愿意为她奋发图强。
她最终选择长相寒碜的周永强，是因为她明白，一个男人够不够爱你，不光看他舍不舍得给你花钱，更要看他舍不舍得给你花时间。
何况他确实能干，刚进入自己企业那时，他从原材料采购、皮草成衣，到销售现场都事事躬亲，三两年间让父母付出半辈子心血的皮草品牌名气大增。
他是好命的富二代，但也确实有商业头脑又肯付出辛苦。
那时他忙得废寝忘食，但只要叶丽娜需要，他分分钟到位。
他曾在夜里十一点赶到她家帮忙修电灯，也曾因她一句念叨就驱车两小时把热奶茶送到他手中。
不单单对她个人捧在手心，她父亲生病，她表外甥考学，周永强都亲自跑前跑后。
只要她需要，不等她说，他一定出现。
这种需要慢慢成了一种习惯，叶丽娜觉得那张真诚的丑脸越来越耐看。
我能看出，叶丽娜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并不是凡尔赛，只是平实地讲述自己的生活，幸福而知足。
这让我想起那条客情信息，周永强对一句略微不妥的“亲”也要认真纠正。
连我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异性都要保持距离，足见他有多爱自己的妻子。
这样想着，便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敬。
我们做咨询师的，有一种成就感来自于顾客的朋友圈。
当顾客术后开始晒照片了，无论图文内容多么相去甚远，其实就想表达一个信息：“我现在很好看”。
这个时候随便跟跟顾客聊什么，都能收获顾客对咨询师的信任甚至感激。
当我看到周永强晒照时，循例点赞，评论了一句：“真帅”。
我预想着他可能不回复，也可能用他惯有的公事公办的口吻回一句：“你的功劳。”
然而，一分钟后他私信发来一张自己的侧面照说：“还差点意思。”
第二天我刚一上班他就冲进我办公室，也没废话，直接举着手机指着那张侧颜照让我分析，为什么侧面没有正面帅。
“面部一枝花，全靠鼻当家”的概念我只简单跟他一说，他当下不等我说完就一拍桌子：“做！”
就怕这种冲动型的，很容易在术后恢复期后悔，来找麻烦。
我还想再劝他考虑考虑的时候，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让我安排手术时间了。
这位永远颠覆我既定印象的周永强先生，做一个眼整形还要妻子陪同，做肋软骨隆鼻居然潇洒地独自前来。
拆线那天，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满意，还有……丑人乍帅后，迷失自我的癫狂。
平心而论，周永强绝对是我的大客户。
做过眼睛鼻子后，从前擦大宝都嫌麻烦的他开始定期来做光子嫩肤、水光针。
我能成为年度业绩冠军，金主周永强功不可没。
或许是受了他的影响，叶丽娜有时也会陪他来，顺便也做做抗衰补水的皮肤护理。
从前他们走在一起，是美女与野兽的配搭，如今看来，才有点佳偶天成的意思。
在我服务周永强的第二个年头，他再次给我来了个措手不及。
那天我接待了一个夜店工作的顾客，二十出头的姑娘，打眼一看就是一张价值十多万的脸，满脸填充过度的玻尿酸，还要来打瘦脸针。
谈妥之后，她随我往大厅款台走。
那天下午候诊大厅人不多，她在舒缓静谧的钢琴曲声中，骤然扯着烟嗓喊了一声：“老公，交钱!”
等候区沙发上走过来一个男人，让我半天没缓过神来。
周永强！
脑海中万马奔腾，我原地呆住。
完了，这位金主的钱算是赚到头了。
我目睹了他的婚外情，我还认识他老婆！
倒是周永强教会了我，只要自己不尴尬，尴尬的就是别人。
他居然没事儿人似的跟我打招呼，然后跟那个夜店女介绍我：“这就是我咨询师，特别专业，以后你想做什么都找她。”
随后他大大方方交了款，等候财务打印票据的间歇，还如老朋友一般问我最近忙不忙、业绩好不好。
直到他跟夜店女相拥离去，我还呆立在原地。
我被动地成了为周永强劈腿打掩护的僚机。
不要忽视一个女人的第六感，男人一个细微变化都能让女人揣测万千。
或许是叶丽娜察觉到了什么，她开始在乎自己的颜面，来做美肤项目的次数越来越多了。
而周永强也大大方方的做着各种女人的提款机，隔三差五带女人来找我做整形，每次都不是同一个人。
我少不得在他跟我约时间的时候，把他跟叶丽娜来的时间错开。
他问：“能不能帮我约周五下午三点？”
我答：“叶女士周五下午来做微针。”
也许别人有资格对他不耻，但我没有，我月月赚着他的钱，谁会把到手的业绩往外推呢。
有那么一次，那个夜店女独自来找我，直白地告诉我她不想漂着了，现在这个男人还不错，想结婚。
她希望我给她设计一个微整方案，让她告别网红脸，要变成端庄大气的正宫范儿。
这是要逼宫了。
那次她做项目刷的是周永强的卡，事后周永强问我她做了什么，我如实回答。
周永强有些愤恨不屑：“就她也配跟丽娜比？”
我知道叶丽娜是他心头的白月光，既然有妻如此，为什么还要流连花丛呢？
同事聚餐时一起聊八卦，一个比我年龄大、资历深的咨询师给了我这样的解答：“当他还是丑男的时候，白月光需要仰望，想要抱得美人归，得时刻呈现无原则跪求的姿态。就像穷人乍富一样，他突然吃到了高颜值的红利，凭着一张帅脸就能征服女人，这种成就感是他从前没有的。”
他带来的莺莺燕燕越来越多，有主播、有十八线明星、也有做作的伪文青。
我记不住那些走马灯似的女人，却在跟她们对坐时，时常想起叶丽娜那张美得明艳而从容的脸。
美人到底是美人，美人似乎不会老去，不曾衰败。
别人整形是改头换面似的大改造，叶丽娜才叫微调。
当她稍微发现自己有面部下垂趋势时，一次面部提拉紧致的项目就能依旧青春正盛。
当她懒得画眉，一次半永久就让她自信地素颜出街。
叶丽娜本就美，稍微花点心思就是人群中闪耀的明珠。
她的闪耀，倒让周永强不安了。
他似乎痴迷于不断修饰那张脸。
然而哪有完美的美，这种修饰成了他永无止境的追求。
他甚至热衷于以闺蜜式或暧昧式的姿态，跟女人们讨论如何变美。
在变美前，她们是跟他有同一诉求的同类，在变美后，她们是他待征服的猎物。
我曾不止一次看到他跟我的导医同事们暧昧，要么以欣赏人家美甲的名义，要么摸摸人家皮肤是否水润。
人家小姑娘惶恐无措，又碍于是顾客不得失了礼貌，他却沉浸在暧昧中浑然不知。
过年时，我给顾客群发了一条拜年信息，周永强转手一个红包发来。
我当然不能收，收了顾客的红包，以后的生意反倒不好做了。
我措辞好几分钟还没想好怎么拒绝，周永强发来这样一句话：“乖啦，收下！你开心了，哥哥才心安。”
鸡皮疙瘩滚滚，我被他油腻到了。
看来他已经无可救药地习惯了跟每个异性都暧昧乃至苟且，连我这个跟他生活完全不相干的人都不放过。
那天我在他朋友圈看到一张全家福，有穿着居家服的叶丽娜，有他们的双亲，还有他们刚会走路的儿子，唯独他自己没有出镜。
这倒跟他整形后晒照狂魔的人设很不相符。
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幸福背后，他的家人可知道他暗藏的心思？
零点过后，就是新年。
朋友圈里一派欢天喜地吉祥话，周永强发了一条格格不入的朋友圈，是他站在他家落地窗前的背影，明明一米七刚出头，非要P出大长腿，以至于旁边的窗棂都变了形。
他写了这样一行字：“世界还是那个世界，而我还是不是原来的我？”
我只是他的咨询师，丝毫不想参与或见证他的家庭和生活。
然而我又偏偏被动地陪伴了他度过这许多心路历程。
我曾窥探到他在人生巅峰时，为长相自卑的内心。
我曾作为吃瓜群众见证他带着美貌贤妻出双入对。
我曾可耻地替他掩饰出轨。
我甚至险些成为他博取自信的暧昧对象。
叶丽娜或许知情，或许不知，她始终保有那个养尊处优被珍视的自己。
而周永强却陷入一个挣扎不出的死循环，被自卑深深折磨，每一次整形后稍一有自信，就通过猎艳来测探自己是否有足够的颜值资本。
当他发现妻子永远还是那个需要仰望的美丽女神，没有女人及得上，自己更配不上时，就再整形，再出轨……
他终究迷失了自己，以至于没有能力去认知和珍惜既有的幸福。
而我，眼见他从一个好丈夫变成渣男，到底算不算是他踏上迷途的始作俑者？